偶然看了 Aileen 硬盘上的视频,知道了 bell hooks,瞬间被她吸引住了。非常吸引我的说法是她发明了一个词叫做 white supremacist capitalist patriarchy,用来概述我们世界的 ‘interlocking systems of oppression’。是这种说法忽然打开了我的脑子,让我意识到了什么,还是她说话时温柔的神态和语气迷住了我,我说不清。所以我找来了她的书来看,希望能够理解更多。
她的第一本书,出版于1981年的 Ain’t I a Woman,让我觉得有点失望。这本书概括一下说的是:黑人女性想和白人女性一起要女权,但是发现白人女性有种族歧视;黑人女性想和黑人男性一起要种族平权,但是发现黑人男性有父权。主要篇幅在说大家都不好,列举了美国从殖民时代开始的各个历史时期,引用了很多事例和别人的说法。白男是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一点不说了。黑男在奴隶时代就比黑女好过,在争取种族平权的时候经常 evoke patriarchy,自觉向往和利用白人的父权社会结构,系统性厌女、贬低黑女。而白女争取女性投票权的活动者中虽然有一些废奴主义者,但是美国的历史把她们浪漫化了,而且即使是废奴主义者,她们往往反对的只是奴隶制,而不是支持黑人和白人享受平权。当黑男先获得投票权的时候她们有倾向仇视黑人。而黑女因此无法和白女同盟,生活在黑男的父权下。
我觉得她写的这些事情很有必要。比如如果我没看这本书,我会很美化女权主义。书里引用了我大学时最早读到女权活动的人物:Elizabeth Cady Stanton, Susan B. Anthony。她们都是白人女性。我还记得大学时外教老师塞给我们这些阅读材料的时候,一腔热血地跟我们说,以前,女性没有政治权利,而现在你们正在目睹另一个人群获得认可(他指的是同性恋)。十多年后的现在,我深深认识到女性根本没有走出困境,种族平权也远远没有达成(想一想去年的 George Floyd)。为什么呢?我还是觉得读 bell hooks 也许能得到答案。从这本书来看,我觉得她心里的答案是,要一起来,不能为了种族平权忽略(甚至利用)性别歧视,也不能因为性别平权忽略(甚至利用)种族歧视。她甚至在书里还略提到 class 差别也要消除。我对这本书不能打五星的原因,就是她没有怎么强调这个结论,而我觉得这可能是她最根本的结论。instead,书里主要是这个群体不好那个群体不好,这个学者不好所有学者都忽略了黑人女性。这些批评本身我都同意(我不觉得指出所有的学者都忽略了黑人女性有什么不对,这个判断是对的,也是值得指出的),但是破然后要立,才能让人读得爽。
另外不得不提,读这本书的时候看到了无数无数无数的 parallel。虽然书讲的是美国、黑人女性,都和中国情况差很远,但是 parallel 真的多得数不过来。随便举一些例子:
- 黑人男性说女权是白人的事情。parallel:民主是西方人的事情;女权是境外势力。
- 在美国的语境中,黑人指黑人男性,女人指白人女性。黑人女性消失了。parallel:有一阵豆瓣上有很多人讨论男人没有性别(因为默认说人的时候指的是男人,要说女人得特别指出)
- 奴隶制的时候,黑人男性经常被允许有家庭,在小范围内可以支配女性,让他们反抗的可能性变小。后来,美国的资本主义在压榨普通男性工作者的时候洗脑了男人,让他们觉得压榨女人可以让他们重获自我,而这是让底层男性屈服的最终手段。parallel:引用 Betray Big Brother:只要政府还允许底层男人迫害女人,在家(家暴),在公共交通上骚扰,或者在工作环境里骚扰和压迫女性,那么这些男人更有可能接受一党专制。
- 基督教认为女性是 sin 的来源。parallel:(其实不需要基督教就可以厌女)女人被强奸是因为她穿得少或者走夜路。
- black power movement 要黑人强大起来,但并没有改善黑人女性的出境。parallel:中国要复兴这个最近几年的口号,是伴随着打压女性的大环境进行起来的。
- 很多黑人平权领袖都是男权主义者。parallel:在 Betray Big Brother 里,也引用了国民党男革命者的梦想,是和西方(男)人一样有尊严,有财产,在他描绘的理想里,他漫步在自己的花园里,身边还有妻子和儿女。
接下来让我对 Yann 的批评 做出回应:
作者在适合她需要的时候可以用相反的论证,总之不管怎么做都在歧视黑人女性。比如:叫女的做苦力是在打脸对女性能力的歧视;不叫女的做苦力是在证实对女性的歧视。比如:男黑奴可以不在田里干活当司机是优待,但是女黑奴不在田里干活去当女佣是增受精神之苦。
不管做什么都是歧视黑人女性,我觉得这是事实。做司机比做女佣舒服也感觉很正常。
作者引用很以偏概全,经常以一个人的经历得到很普遍化的结论。
要说以偏概全,现实世界几乎全是反过来的以偏概全。以《乱世佳人》里面黑奴的状况暗示黑奴没有很苦。以人类回避痛苦回忆的本能来看,这样的以偏概全恐怕多得多了。
作者还很习惯judge所有学者,经常说他们 ‘fail to mention’ 之类的,是一种道德绑架的感觉。继而给人感觉读了那些学者书的人没觉得他们忽略了黑人女性的读者也是在歧视黑人女性。把黑人女性的经历写得这么苦,给人感觉书没资格和这么苦的人争辩。
我理解这种感觉似乎再进一步就是 cancel culture 了。但是 again,说他们 fail to mention 是事实。现实就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历史的真相,不能因为会冒犯所有人而不纠正
作者一直以责问的口气把问题归咎于一个目标群体,这个目标群体在不同的议题上会变化,但是却好像都是提前相互串通好的。
这个批评我觉得无法反驳。Aileen 也说不该把一个群体的人绑在一起说。比如我们可以批评 bell hooks 根本没提 gender fluid 人群呢?
另一方面,这个 ‘提前串通好的’ 的感觉我一开始也很惊讶。比如书里提到 male bonding。好几年前,花姐曾经说,男人很团结,遇到女人会一起骂。我当时在想,男人没那么有觉悟要团结吧?看到书里说的 male bonding,是一种男人习得的,在父权社会里互相确认自己地位的一套态度、说法和习惯。她这么一说我忽然理解了!小时候我就发现,有的男生会嘲笑某个女生,然后别的男生会加入进来,有时候我觉得这种嘲笑非常随机。另外社会上还有江湖义气什么的。甚至你的校园 bully。。我觉得这些都是男性建立 patriarchy 的行为。甚至有的女性也会加入进来(我曾经提到过一些女性是依附于男权的)。而男权社会的 rhetoric 就是 pit women against each other。男权设定了女人之间是竞争关系。我们有 ‘朋友妻不可欺’,但是没有 ‘朋友夫不可欺’,这实际上就是男权设定。这是故意的、提前串通好的吗?这也许不是精心设计的,但是是 organic 生长出来的,感觉更加牢固更加难以察觉。
这本书,读的时候感觉并不是很好。但是回想起来,感觉她很对而且很重要。我还期待读更多她的书来理解更多。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深知鄙视链的问题和复杂性。人类还远没有从殖民思维恢复过来,更远远没有从父权社会中解放。
PS:bell hooks 说 racist 这个词不好,因为感觉是白人的事情。white supremacist 这个词就比较好,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在里面找到位置。如果你是一个崇拜白人的黑人,你也是 racist。我觉得同样的 patriarchy 这个词就比性别歧视好,因为一个女人也可以依附于父权。所以我觉得她说的 white supremacist capitalist patriarchy 这个说法真心好。这么一个说法,真的让我觉悟很多,看清了自己在这个压迫的世界中的位置。如果我和男人一起骂女人,或者忽略女人,或者怪女人穿得少,那么我是在利用 patriarchy 欺负人;如果我只看白男的作品,那么虽然我是黄种人,我还是 white supremacist;如果我对外卖员很苛刻,那么我是在协助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欺负人。
PS PS: 放一个那个视频里说 white supremacist capitalist patriarchy 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