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mark_borderTrials of the State

又一年,我无法完成一年看42本书的雄心壮志。年终还想冲刺一下的,就翻看自己的各种标记(找短的书来凑数),看到因为2019年的 Reith Lecture 而标记的这本书。当时我好像 lecture 没听完,状态不对。但是现在想想,我今年想读法律的书,好像主要原因是这个讲座。

这本书和讲座的主要意思是,现在西方国家太 ready 用法律来解决问题,而很多法律先例由法官决定,其实是削弱了民主流程。几次讲座里作者从不同的方面讲这个事情。第一章讲近几十年来的各种案例里法官介入的范围越来越大;第二章讲他的观点:法律的 legitimacy 来自民主程序,在英国这样的代表制民主国家里,就是 political process。他觉得代表制(而不是绝对的雅典那样每个人参与的民主制)是稀释 majority rule 的最有效手法。

第三章从国际人权法庭的方面来讲它对英国法律的影响,国际人权公约本身没毛病,但是执行它的欧洲人权法庭的做法促成了现在的状况。这个Strasbourg Court在一个又一个 case 里把人权的定义限定得越来越明确。作者认为,有些人权是大家共同认同的,是很根本性的,国际公约应该约定这些。现在Strasbourg Court 每年有数以万计的 case 判决,合约国就必须遵守这些 case 的先例。这些 case 绝大多数都不是那种根本性的问题,而是有争议的问题。关于权利的很多规定很多都是有前提条件的,很多case是在法庭前辩论那些前提条件有没有足够构成 exception。这些 case 的判决对当地(英国)法律的影响,相当于通过司法部门来立法了。这个问题越积越多,渐渐的这方面的法律在英国公民看来 legitimacy 是可以质疑的。

第四章在美国的 context 下来讲这个观点。第五章一边反驳很多人提出的英国需要一部明文宪法,一边很良心地提了一些建议。

读这本书我学到了以前没有想到的一点:民主制社会里,政治是一个协调妥协的过程。作者说他不赞成公投 Brexit 问题。一开始我有点不满,觉得他精英主义,认为这件事英国公民不能自己做主,而必须政客决定。但是他的理由把我说服了。我可以想象支持 leave 和支持 stay 的英国人的需求有重合,如果政客足够服务他的选民,就应该更加了解不同人群的需求,知道他们各自都需要什么,在此基础上达到一个能满足最多人的方案,肯定比公投结果的 52 比 48 好。这个讲座的一年后的现在,眼看 no deal hard Brexit 就要实现了,感觉 52% leave 的人的需求都没有满足。

我更加没想到的一点是,作者说美国国父的意图里,就有要限制 majority rule 的意思。实际上我现在还是没有被说服(虽然我很同意作者说的很多东西)。我觉得,“需要限制 majority rule” 这和 “中国人(因为教育程度不够、因为传统愚昧自私等等)不配得到民主” 说法本质上是一样的,我不能同意。

但是作者说的法官立法的问题,我是非常赞同的。法官立法,势必造成现在美国最高法院人选成为非常分裂的问题。之前在 Law: VSI 里读到一个问句:如果美国民权运动时期没有最高法院的一系列 progressive 的判决,黑人的境遇会不会改善得更慢?我是有点警惕家长式的法院的,因此我很同意作者。作者还提出了理论:民主国家的法律的 legitimacy 来自政治流程,需要立法部门来立法才足以 legit。不过因为美国最高法院的做派,我有个思维定势就是弱势群体需要法院帮助。的确,如果现行法律对少数群体不公平,除了上法院,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作者也许会说,走政治程序,去 campaign,去找你的 MP。我觉得(而且我觉得作者会同意),议会和法院都对法律有影响是必要的,checks and balance 必须存在。同时我想说,走法院程序可以说是一个捷径,trade off 是这个变革并没有深入人心。因此六十年过去后,BLM 运动又一次被激发。所以读着我感觉,也许作者强调的政治手段是现在世界分裂的唯一 cure?然后我试图在心里找反驳。有些法官做的事情很重要,就这样 discredit 他们吗?比如说 RBG 肯定为女权做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想,也许作者会觉得,她如果去做了政客,可以在改变美国社会方面做到更多?

最后作者说,英国没有明文宪法,因此没有什么是超越议会的,而议会是代表制。前述说的欧洲人权法庭就是一个超越代表制的东西,在他看来是造成很多英国人不满的根源;在美国,明文宪法是超越立法的存在,最高法院做的事情是解读宪法。英国能经历工业革命、帝国崛起和衰落、两次世界大战而没有分崩离析,就是因为它的政治流程造成它可以很 adaptive,没有什么东西可以 override 民主流程(议会)。如果对比西班牙处理加泰罗尼亚独立问题,和英国处理苏格兰独立问题,就可以看出 adaptive 的好处。我也是一直很惊异英国为什么永远可以走改良路线,理论上改良路线会比较慢,但是英国却感觉一直走在世界前列。

也许所有读得入迷的书都是一半本来已经同意,一半是新的感悟。我之前读 Challenge to China 的时候就觉得,法律还是附属于政治的。在中国的 context 下,我的意思是不可能通过改善法律来促成民主和个人安全/尊严。这里我们看到世界老牌民主国家里,道理是一样的:不可能通过 liberal 的法官来促成 progressive 社会。

政治流程(妥协协调)真的会有用吗?我想象有些问题在我看来是无法妥协的,比如男女平等、女性对身体的自主权。但是我不需要妥协,我需要政客来服务我,帮我和 patriarchy 协调。(你醒一醒,你没有生活在民主国家。)

我觉得作者的建议(增加政治参与和妥协)是治愈现在这个分裂的世界的关键。

bookmark_borderWhy Do So Many Chinese Dissidents Support American Alt-Right?

我一直知道有很多在美国的华裔支持川普,我一直当他们是那种特别 vocal 的,类似于粉红一样的存在(只能无奈忽略)。直到今年前一阵看到 BBC 记者 highlight 了陈光诚,我才真的疑问。这个中国的异见者,在奥巴马政府的帮助下,被允许离境。然而到了美国,他就和美国极右派站在一起。今年他特地出来为川普宣传。一个被美国左派的 liberalism 解救的人,为什么会为川普宣传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正好 SupChina 的编辑也总结了一下这个问题,指向了一系列文章:

这些对普通人的描述来看,味道是很熟悉的。很多华裔反对 Affirmative Action,反对(比他们后来的)移民,种族歧视(白人至上主义)。反对 CCP 的华裔觉得川普打击了中国(而不去看他从来没有批评过 Xi,甚至对他称赞有加)。唯一比较有中国特色的是觉得川普削弱了美国而幸灾乐祸,抛开这一点,其他的配方,我觉得支持川普的华人,和支持川普的美国人是很相似的。这些人都是对 liberal 做法不满。川普说这些是 “政治正确”,给了大家心中 illiberal 的倾向一个出口。连两种人对川普的不合逻辑的耐受度也是一样的:美国的川普支持者可以一次又一次忽略他的 scandal;而华裔/中国的川普支持者,可以一次又一次忽略他的贸易战(如果是比较民族主义的华人)或者他支持包括 Xi 的世界各地的独裁者(如果是反对 CCP 的华人)。

那么支持川普不是中国人/华裔的问题。问题的关键,我觉得和支持川普的美国人一样,在于 liberal 的理想并没有被人接受就在被推行,反对者的不满没有被足够 address。回想一下,liberal 的理想并不是很容易接受的。gender equality, racial equality, rights of LGBTQ, 等等各种问题方面的进步,是多么难啊!人真的很容易把现有的当作是理所当然,而看不见其中的问题。人需要很有同理心才能明白支持别的少数群体也是支持自己。我自己的体验是,每个 progressive 的话题都容易绊倒一个人。比如我是一名女性,因此在性别平权方面很容易接受 progressive message,然而呢,前不久我还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因为 J. K. Rowling 对跨性别人的言论而愤怒。

我这个人很敏感而且想象力很丰富,我忽然想到我前几年很不想让人知道我有一颗假牙,感觉很丢脸。当时 research 种植牙的时候看到,和我差不多年龄甚至更年轻的人也有不少种牙的,当时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我就忽然想到,我感受到的是不是一种看到别人出柜的感觉。因此我对跨性别者有了同情。

要彻底接受一个 liberal 的主意,我觉得有两种途径。一种是通过真实感知或者想象力感知,了解 liberal 主意的意图、它保护的人。这个可以是认识的人,或者是你熟知的名人(我对同性恋的尊重一半以上来自 RTD),或者是虚构人物。另一种手段是从理论出发,“我觉得任何人都不应该被歧视”。这两种手段需要结合起来用。我觉得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 reconcile 我理论上的原则和遇到的、读到的现实。大多数人整天为了生计奔波,可能就无暇揣摩这些事情了。

同时,左派也不是没有问题。Cancel culture 是我比较受不了的问题。很多时候我们是诚恳地犯错,需要的是引导而不是被抵制。我自己的体验是,我在女权和种族方面能有进步观念(因为我是非白人女性),但是在跨性别问题上,我就不小心失足了。还好我不是 JK Rowling,不会被大规模抵制。我觉得没有失足过的人,有一定可能性是无脑支持。想起我最喜欢的剧 Years and Years 里,Celeste 和 Stephen 看到女儿很不高兴,问出一个词 trans 然后向她保证说不管你是怎样的我们都会支持你,最后女儿不是 trans gender 而是 trans human,两人顿时傻眼了。世界变化这么快,人们的观念在进步,我们无法像以前的 generation 那样,守着一些准则就能感觉问心无愧,我们一定会跌倒会犯错会受伤,保守只是一个程度问题。美国左派经常连比较左派的人都急着要 cancel,那么我想象保守派肯定感受到了更多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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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我最近还有一个 relevation,是看了 NYT 关于《大纪元时报》和川普政府高官的关系的报道后顿悟的。我本来一直会看到法轮功的宣传,一直很反感这种不讲道理只会胡扯的 CCP 的批评似乎只能起到反作用,简直给 CCP 增加可信度了。法轮功也是全力支持川普的一派,这个文章里说到他们以他们的胡搅蛮缠风格宣传川普然后获得了关注,甚至和 Steve Bannon 有合作。他们的文章也曾被川普转发过。我忽然意识到,这两年一直震惊川普的胡说八道,然而实际上我早就见识过了。法轮功 is the original Trump. 这两年听了很多美国极右的 Facebook campaign。这到底是不是川普团队原创的手段呢?我甚至觉得有可能是借鉴了法轮功媒体的风格。那种肆意胡说、胡说得彻底就有人信、正常人看了会觉得可笑的感觉,川普和法轮功给我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甚至,他们的得势给我的惊讶也是一样的。

我还是不知道陈光诚是诚恳地没有接受左派原则(和我之前对跨性别的态度一样),还是更接近法轮功,在反对 CCP 的路上变成了和 CCP 一样不讲道理。我猜想两者都有吧。中国人,因为各种原因,critical thinking 很缺乏,更加难真正吸收进步观念。而是个人,就很容易走上支持自己观点的错误“捷径”。我以前觉得,这些人不值一提,现在看来远远不是,他们需要被包容被理解。这个结论也是我的左派原则和现实 recouncile 的结果。希望更多左派能意识到。(我当我是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