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mark_border这种文体到底有谁会愿意看?

To Be a Machine – Mark O’Connell

transhumanism,是我有点感兴趣的话题的。对此的讨论可以很有意义,即使得不到什么结论,提问也可以很有意义。所以当作者一开始就显示了他很可能研究完还是很困惑,我不是很当一回事。没想到越读越觉得,我的天啊,这种也可以出书?还有人资助他飞来飞去参加会议?

关于文体,英语不是我的母语,很可能我的感想不成立。这个作者是英语文学教授(我在哪里看到的忘了,刚才搜了一下也没找到确认),为 NYT 和卫报写过东西。但是,我很久没看到这么难看的文字了。举个例子:

这里在说“电脑模拟大脑(以便保留这个人,或者移居机器)的行业里,说起话来用的都是电脑术语,比如这里作者看到一个宣传语说 ‘rewrite the operating systems of life’:

This language struck me as strange and unsettling in a way that revealed something crucial about the attitude toward human experience that was spreading outward from its Bay Area epicenter – a cluster of software metaphors that had metastasized into a way of thinking about what it meant to be a human being.

上面带下划线的部分(’-‘ 之后的半句)是要说的实质(用计算机软件用语来描述人脑),但是在说这个意思之前,先说了一串长度是后面这句实质的两倍的定语(?)。如果前后文已经把问题说得蛮突出的了,那么这里先来一大段说明这个实质部分的意义的定语,就不太要紧。但是前后文组织结构很随意。

这段话可以改写为这样,先说是什么,再说你的感想:

The language used among the mind uploading business and researchers often employs software metaphors that metastasized into a way of thinking about what it meant to be a human being, which strikes me as strange and unsettling in a way that revealed something crucial about the attitude toward human experience that was spreading outward from its Bay Area epicenter.

或者更简短一点:

I find it striking that the language used among the mind uploading business and researchers is often directly borrowed from software terms, which reveals their attitude of treating human existence as computer.

当然,这样写了以后更清楚作者觉得 striking 的是使用电脑术语背后的那种把人看作是计算机的态度。这些 startup 使用这种语言,我觉得很大程度上原因是他们就是这么看人的;也有可能(或者一部分)原因是这样描述可以让客户或者投资者比较容易理解;(甚至或者,就是在使用 buzzwords 吹牛)。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上述这些深层的猜测对不对呢?作者已经转移到下一个话题去了。这个文体 frustrates me to no end!

再举个例子,这里作者去采访研究 cyborg 的人,他先花了一整页描述了第一个人 (Tim) 的衣着(!!!),和 Tim 交谈了两句,然后他把文笔转向另一个人,Anne:

Anne emmitted a perfunctory laugh. She seemed uncomfortable, and I wondered whether this discomfort was a reaction to the way in which Tim’s language seemed to lay bare the mechanistic principles of the QS movement, its view of the self as reducible to a set of facts and statistics that could be interpreted, and whose interpretation thereby informed the activity of the self, and thereby the generation of further data – the human being as a feedback loop of input and output.

看到这一段我惊讶得要呆住了,第一句 she seemed uncomfortable 之后,全部都不是 Anne,而是作者的臆测。这也能写书??

整本书的采访都是这个感觉:先读了一段作者赶往开会的城市的细节,然后对采访的期待总是落空,感觉作者根本没有理解被他采访的人。这和我们一般工作中,业务方和技术方沟通隔阂有点类似:非技术的一方对开发人员在接近技术的方面完全不交流,然而转头又吐槽技术人员思路太极端。开发人员也是有问题的,经常觉得不懂技术的人无法沟通。我觉得这本书里被他采访的人里面可能有一些是这样的。这不完全是作者的问题。

书里唯一可读、有信息量的采访是 Please solve death 这一章里的 Laura Deming。可能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被采访的女性科学家。她的研究是延缓衰老方面的,她小时候忽然意识到祖母年纪大了不能和她一样奔跑玩耍,而没有人在想办法治“老”这个病,就下定决心要做这件事。她十几岁就跑到 MIT 为有突破研究成果的 Cynthia Kenyon 工作,后者曾经通过改变基因使一种一般寿命是20天的虫子活了120天。Deming 在采访中说,她不跟投资者说 life extension 这个词,觉得听上去是一种 cult,会吓走投资人。她说觉得那种想法可怕的人是不够了解科学。终于遇到了一个肯跟你说人话的科学家,作者有没有感恩戴德地总结她的意思呢?作者的评价是,她的想法和那些 radical 的人没有本质区别,虽然她 downplay 会给人造成激进的印象的用语很聪明。

我不想以 “作者是文学专业的” 来原谅作者,我对这本书最后的尊重就是不以 “文科生” 来降低标准。

关于 transhumanism,我其实蛮有兴趣的。几个想法:

  • Transhumanism 的目标好像是永生(以新的存在方式)。永生本身是不是值得追求的目标呢?我认为不是的(虽然 Laura Deming 好像不这么认为),然而我认为人类要获得了永生才会意识到永生使所有事情都失去意义了。
  • 关于 cyborg,人类现在已经用眼镜、助听器来 augment 自己。未来可能会慢慢增加机器介入。我甚至觉得,未来的人类身体被增强的方式会每个人不同。就和现在每个人的身体不同一样:运动员体能更强,钢琴家手指特别灵活,司机对运动物体的判断更准确,而我们普通人,则被 condition 成最好的韭菜:卖命干活、不停消费,擅长维护社会秩序。未来人类要变怎样的 cyborg,一个重要的前提是人们明白自己最想要什么,为自己找到定义,或者,被这个社会定义。
  • 至于人脑能不能被机器模拟,这个问题可能无解。真想多思考的话,可以读读 GEB。我觉得,人脑可能不仅是处理信号,还有控制生物体的功能,我们的脑子和身体是这样进化而来的,感觉光复制信号处理还不够。
    • 这里作者说有一个悖论:这些相信可以用电脑模拟人脑的人,一方面认为意识和硬件是可以分离的,另一方面认为如果他们搭成了硬件,意识就会复现。我一开始都没有明白为什么这里有悖论,正是因为可以分离所以可以把意识转嫁到别的硬件上嘛!不过想了一下还是明白了悖论的点。有点意思。
  • 书里还有一个被采访的人改变了我的观点。虽然我还是觉得关于 Singularity 的预测不太靠谱,但是书里有一个人说,我们有这么多很厉害的人在研究 AI,但只有极少数人在研究 AI 的安全性,就好像研究核变却不研究 containment 一样。感觉很有道理啊!(唯一可以质疑的是,AI 是不是这么危险。AI 的危险可能没有这么直接,所以需要有人研究。)
  • 作者描述中的 transhumanist 让我有些讨厌。在于很多这方面的研究者,是右翼 libertarian,他们觉得有必要耗费世界的资源来保存他们。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是在耗费世界的资源活着,但是我是一直带着一点歉意的,我产生这么多塑料垃圾、我的碳排放,我要做点什么才能 justify 这些消耗呢?书里的一些 transhumanist,绝大多数都是白人男性,可能以为人类的生活足够好了值得无限延长它。我不由地想,能不能先让绝大多数人的有限长度的生命变得值得一过,让和我们共同生存的生物好过一点,然后再考虑怎样延长人类的生命呢?

另外说一下,Years and Years 里面有 transhumanist,RTD 还是功课做得很好,好多都点到了:cyborg, mind uploading etc.

bookmark_borderAin’t I a Woman

偶然看了 Aileen 硬盘上的视频,知道了 bell hooks,瞬间被她吸引住了。非常吸引我的说法是她发明了一个词叫做 white supremacist capitalist patriarchy,用来概述我们世界的 ‘interlocking systems of oppression’。是这种说法忽然打开了我的脑子,让我意识到了什么,还是她说话时温柔的神态和语气迷住了我,我说不清。所以我找来了她的书来看,希望能够理解更多。

她的第一本书,出版于1981年的 Ain’t I a Woman,让我觉得有点失望。这本书概括一下说的是:黑人女性想和白人女性一起要女权,但是发现白人女性有种族歧视;黑人女性想和黑人男性一起要种族平权,但是发现黑人男性有父权。主要篇幅在说大家都不好,列举了美国从殖民时代开始的各个历史时期,引用了很多事例和别人的说法。白男是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一点不说了。黑男在奴隶时代就比黑女好过,在争取种族平权的时候经常 evoke patriarchy,自觉向往和利用白人的父权社会结构,系统性厌女、贬低黑女。而白女争取女性投票权的活动者中虽然有一些废奴主义者,但是美国的历史把她们浪漫化了,而且即使是废奴主义者,她们往往反对的只是奴隶制,而不是支持黑人和白人享受平权。当黑男先获得投票权的时候她们有倾向仇视黑人。而黑女因此无法和白女同盟,生活在黑男的父权下。

我觉得她写的这些事情很有必要。比如如果我没看这本书,我会很美化女权主义。书里引用了我大学时最早读到女权活动的人物:Elizabeth Cady Stanton, Susan B. Anthony。她们都是白人女性。我还记得大学时外教老师塞给我们这些阅读材料的时候,一腔热血地跟我们说,以前,女性没有政治权利,而现在你们正在目睹另一个人群获得认可(他指的是同性恋)。十多年后的现在,我深深认识到女性根本没有走出困境,种族平权也远远没有达成(想一想去年的 George Floyd)。为什么呢?我还是觉得读 bell hooks 也许能得到答案。从这本书来看,我觉得她心里的答案是,要一起来,不能为了种族平权忽略(甚至利用)性别歧视,也不能因为性别平权忽略(甚至利用)种族歧视。她甚至在书里还略提到 class 差别也要消除。我对这本书不能打五星的原因,就是她没有怎么强调这个结论,而我觉得这可能是她最根本的结论。instead,书里主要是这个群体不好那个群体不好,这个学者不好所有学者都忽略了黑人女性。这些批评本身我都同意(我不觉得指出所有的学者都忽略了黑人女性有什么不对,这个判断是对的,也是值得指出的),但是破然后要立,才能让人读得爽。

另外不得不提,读这本书的时候看到了无数无数无数的 parallel。虽然书讲的是美国、黑人女性,都和中国情况差很远,但是 parallel 真的多得数不过来。随便举一些例子:

  • 黑人男性说女权是白人的事情。parallel:民主是西方人的事情;女权是境外势力。
  • 在美国的语境中,黑人指黑人男性,女人指白人女性。黑人女性消失了。parallel:有一阵豆瓣上有很多人讨论男人没有性别(因为默认说人的时候指的是男人,要说女人得特别指出)
  • 奴隶制的时候,黑人男性经常被允许有家庭,在小范围内可以支配女性,让他们反抗的可能性变小。后来,美国的资本主义在压榨普通男性工作者的时候洗脑了男人,让他们觉得压榨女人可以让他们重获自我,而这是让底层男性屈服的最终手段。parallel:引用 Betray Big Brother:只要政府还允许底层男人迫害女人,在家(家暴),在公共交通上骚扰,或者在工作环境里骚扰和压迫女性,那么这些男人更有可能接受一党专制。
  • 基督教认为女性是 sin 的来源。parallel:(其实不需要基督教就可以厌女)女人被强奸是因为她穿得少或者走夜路。
  • black power movement 要黑人强大起来,但并没有改善黑人女性的出境。parallel:中国要复兴这个最近几年的口号,是伴随着打压女性的大环境进行起来的。
  • 很多黑人平权领袖都是男权主义者。parallel:在 Betray Big Brother 里,也引用了国民党男革命者的梦想,是和西方(男)人一样有尊严,有财产,在他描绘的理想里,他漫步在自己的花园里,身边还有妻子和儿女。

接下来让我对 Yann 的批评 做出回应:

作者在适合她需要的时候可以用相反的论证,总之不管怎么做都在歧视黑人女性。比如:叫女的做苦力是在打脸对女性能力的歧视;不叫女的做苦力是在证实对女性的歧视。比如:男黑奴可以不在田里干活当司机是优待,但是女黑奴不在田里干活去当女佣是增受精神之苦。

不管做什么都是歧视黑人女性,我觉得这是事实。做司机比做女佣舒服也感觉很正常。

作者引用很以偏概全,经常以一个人的经历得到很普遍化的结论。

要说以偏概全,现实世界几乎全是反过来的以偏概全。以《乱世佳人》里面黑奴的状况暗示黑奴没有很苦。以人类回避痛苦回忆的本能来看,这样的以偏概全恐怕多得多了。

作者还很习惯judge所有学者,经常说他们 ‘fail to mention’ 之类的,是一种道德绑架的感觉。继而给人感觉读了那些学者书的人没觉得他们忽略了黑人女性的读者也是在歧视黑人女性。把黑人女性的经历写得这么苦,给人感觉书没资格和这么苦的人争辩。

我理解这种感觉似乎再进一步就是 cancel culture 了。但是 again,说他们 fail to mention 是事实。现实就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历史的真相,不能因为会冒犯所有人而不纠正

作者一直以责问的口气把问题归咎于一个目标群体,这个目标群体在不同的议题上会变化,但是却好像都是提前相互串通好的。

这个批评我觉得无法反驳。Aileen 也说不该把一个群体的人绑在一起说。比如我们可以批评 bell hooks 根本没提 gender fluid 人群呢?

另一方面,这个 ‘提前串通好的’ 的感觉我一开始也很惊讶。比如书里提到 male bonding。好几年前,花姐曾经说,男人很团结,遇到女人会一起骂。我当时在想,男人没那么有觉悟要团结吧?看到书里说的 male bonding,是一种男人习得的,在父权社会里互相确认自己地位的一套态度、说法和习惯。她这么一说我忽然理解了!小时候我就发现,有的男生会嘲笑某个女生,然后别的男生会加入进来,有时候我觉得这种嘲笑非常随机。另外社会上还有江湖义气什么的。甚至你的校园 bully。。我觉得这些都是男性建立 patriarchy 的行为。甚至有的女性也会加入进来(我曾经提到过一些女性是依附于男权的)。而男权社会的 rhetoric 就是 pit women against each other。男权设定了女人之间是竞争关系。我们有 ‘朋友妻不可欺’,但是没有 ‘朋友夫不可欺’,这实际上就是男权设定。这是故意的、提前串通好的吗?这也许不是精心设计的,但是是 organic 生长出来的,感觉更加牢固更加难以察觉。

这本书,读的时候感觉并不是很好。但是回想起来,感觉她很对而且很重要。我还期待读更多她的书来理解更多。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深知鄙视链的问题和复杂性。人类还远没有从殖民思维恢复过来,更远远没有从父权社会中解放。

PS:bell hooks 说 racist 这个词不好,因为感觉是白人的事情。white supremacist 这个词就比较好,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在里面找到位置。如果你是一个崇拜白人的黑人,你也是 racist。我觉得同样的 patriarchy 这个词就比性别歧视好,因为一个女人也可以依附于父权。所以我觉得她说的 white supremacist capitalist patriarchy 这个说法真心好。这么一个说法,真的让我觉悟很多,看清了自己在这个压迫的世界中的位置。如果我和男人一起骂女人,或者忽略女人,或者怪女人穿得少,那么我是在利用 patriarchy 欺负人;如果我只看白男的作品,那么虽然我是黄种人,我还是 white supremacist;如果我对外卖员很苛刻,那么我是在协助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欺负人。

PS PS: 放一个那个视频里说 white supremacist capitalist patriarchy 的片段: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UpY8PZlgV8

bookmark_border2020 阅读小结

今年还是没有达到42本书。下面的表格是今年我读过的书。

TitleAuthor
King JohnWilliam Shakespeare
Haben: The Deafblind Woman Who Conquered Harvard LawHaben Girma
Shakespeare: The World as StageBill Bryson
Dirk Gently’s Holistic Detective AgencyDouglas Adams
Myth and Magic: The Art of John HoweJohn Howe, Shane
The Salmon of DoubtDouglas Adams
Twenty-thousand Leagues under the SeasJule Verne
Don’t Be Evil: How Big Tech Betrayed Its Founding Principles — and All of UsRana Foroohar
A Clash of KingsGeorge R. R. Martin
Brave New WorldAldous Huxley
The Handmaid’s TaleMargaret Atwood
Predictably IrrationalDan Ariely
A Storm of SwordsGeorge R. R. Martin
A Feast for CrowsGeorge R. R. Martin
A Dance with DragonsGeorge R. R. Martin
Brave New World RevisitedAldous Huxley
Betraying Big BrotherLeta Hong Fincher
Natasha’s Story: Michael Nicholson Rescued A 9-Year Old Orphan From SarajevoMichael Nicholson
Law: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Raymond Wacks
DuneFrank Herbert
Challenge to China: How Taiwan Abolished Its Version of Re-Education Through LaborJerome A. Cohen, Margaret K. Lewis
Ain’t I a Womanbell hooks
The Shattered PeaceJude Watson
The Deadly HunterJude Watson
The Evil ExperimentJude Watson
The Ties that BindJude Watson
The Ocean at the End of the LaneNeil Gaiman
Trials of the StateJonathan Sumption
Norse MythologyNeil Gaiman
Animal FarmGeorge Orwell
The Shortest History of EuropeJohn Hirst

虽然没有达到42本书,31本已经蛮厉害了,从 Goodreads 来看,是我 2013 年以来最多的一年。

31 本书里,1本是中文书,朋友翻译的。在上面的表格里列了英文版。也只有这一本书是完全读的纸质书。Salmon of Doubt 是纸质书+有声书,在看纸质书之前我找过了没有好的电子书版本(有 kindle 版本但是当时我没想重新买一遍,而 lib gen 上的版本不好)。4 本是凑数的 Jedi Apprentice 超短的书。读第一本书的时候感觉和现在的官方小说相比,agenda 狭窄了很多,侧重冒险和成长,感觉很不错。但是读多了还是有点受不了。剩下 6 本用来明年凑数。

9 本是重读:其中包括 4 本 asoiaf,一本沙丘,美丽新世界,重返美丽新世界,Dirk Gently,和年末冲刺因为短而看的《动物农场》。asoiaf 我是第二遍读,非常仔细。沙丘和美丽新世界都是因为有新的影视改编而重看的。Dirk Gently 是发现了 DNA 念的有声书而听了一遍。仍然超喜欢。

年初说的 10 个 goal,在年中更新后,就没有更新过。下半年动力不足,能看书已经不错了,就不苛求了(对自己太放松)。

今年读完了我读了十年的 The Salmon of Doubt。之前断断续续读和重读了很多次,但是好像没有全部 cover 到。今年找到了 Simon Jones 的有声书而全部读/听完。现在想来,那本书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说 that which survives survives 是同义反复这个事实,其实是论证进化论是真的的最有力证据。我好想时间穿越把这个论证告诉罗素啊!

对了,今年我买了 Audible,可能是我今年读书比以往多的重要因素。

今年经常想起来的书,是主要是去年读的,在今年读完的 Haben。这本书让我觉得进步是存在且有意义的。我很久没有这么感觉了。

Betraying Big Brother 给我印象也很深。开始,我对她说的 “帮助女权是对抗现在全世界极权倾向的最好办法” 不以为然。但是最后,我被作者说服了。后来读 Ain’t I A Woman 的时候老是看到 parallel。虽然后者是说美国黑人女性的,但是好几次看到了和洪理达说的非常相似的说法换了一个语境说出来而已。

还有印象很深的是 Trials of the State,这本书是2019年的 Reith Lecture。当时我没怎么听进去,但是现在想来我今年看了几本关于法律的书应该是这个讲座让我潜意识想要了解法律。讲座的主要意思是,现在的欧美国家,遇到问题倾向于让法庭判决,这样政治流程削弱了。我觉得这是当前美国和英国的问题的根源。同时我又想,有一个说法是,“中国人不配民主”。说这个话的人不一定是为中国的不民主辩护(我有认识的肯定不是粉红的朋友就这么说,不止一位)。我觉得,按照他们的标准,美国人也不配民主(看看 2016 年大选后上台的这个 abomination)。Trials of the State 里面说的问题,我感觉可以是美国和英国现在这么困难的原因:民主政治不够参与社会事务。

前两年我对经济有点兴趣,今年我对法律有点兴趣。我感觉明年我会对历史有兴趣。今年看了《极简欧洲史》。了解历史让人对现实不那么浮躁。

今年读的非重读的书,要选一本我最喜欢的,我会选 Haben。可能是这本书给我感觉太 wholesome 了吧。

以上就是我在12/31晚上敲下的小结。没有什么思路,就是看着列表随便说说。

bookmark_borderThe Shortest History of Europe

在我年末为42本书冲刺的时候,忽然选了这本书,因为名字里面有“短”。很久以前在豆瓣阅读买了,想打开来读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放下中文版读了英文。

这本书快速从几个角度把欧洲的历史说了几遍:古典时期/中世纪到现代,侵略,政府结构演变,帝王和教皇,语言变迁,普通人。最后两章是工业革命和工人革命,二次世界大战。

前面几章概括得很快很容易看,思路很清晰。欧洲文明是三个元素的组合:古希腊古罗马文明,基督教,日耳曼武士。这三个元素里我对日耳曼武士的了解最少。然而他们是浪漫主义的起源,然后浪漫主义是 nationalism 的起源。这一点我以前完全不知道。浪漫主义说的是已有的 institution 都是 superficial 的,重要的是要专注内心,然后开始关注民间文化。欧洲的民族众多,在东欧建立民族为基础的国家是一战后的事情。不看历史的话,我受到的中国教育会让我们以为民族为基础的国家天经地义,甚至,中国是汉族的,少数民族是天然依附我们的。

读欧洲史,还是觉得英国在近现代一直可以走改良路线,太厉害了。英国的议会制度也是被全世界效仿。直到现在都是世界先进水平(我没想好是什么标准)。monarchy 比英国强的法国,经历几次革命血流成河;monarchy 更弱比如德国,nationalism 气焰高涨,成了两次世界大战的 aggressor。全世界各种革命,各种民族主义建立国家。这是我们的世界。

这本书的前面几部分都很清晰。工业革命也思路比较清晰,对比各个国家的工人的政治境遇的演变。但是到了世界大战,形势就很不清楚。也许是和现在世界过于近,没法给出一个鸟瞰的有思路的概括吧?

bookmark_borderTrials of the State

又一年,我无法完成一年看42本书的雄心壮志。年终还想冲刺一下的,就翻看自己的各种标记(找短的书来凑数),看到因为2019年的 Reith Lecture 而标记的这本书。当时我好像 lecture 没听完,状态不对。但是现在想想,我今年想读法律的书,好像主要原因是这个讲座。

这本书和讲座的主要意思是,现在西方国家太 ready 用法律来解决问题,而很多法律先例由法官决定,其实是削弱了民主流程。几次讲座里作者从不同的方面讲这个事情。第一章讲近几十年来的各种案例里法官介入的范围越来越大;第二章讲他的观点:法律的 legitimacy 来自民主程序,在英国这样的代表制民主国家里,就是 political process。他觉得代表制(而不是绝对的雅典那样每个人参与的民主制)是稀释 majority rule 的最有效手法。

第三章从国际人权法庭的方面来讲它对英国法律的影响,国际人权公约本身没毛病,但是执行它的欧洲人权法庭的做法促成了现在的状况。这个Strasbourg Court在一个又一个 case 里把人权的定义限定得越来越明确。作者认为,有些人权是大家共同认同的,是很根本性的,国际公约应该约定这些。现在Strasbourg Court 每年有数以万计的 case 判决,合约国就必须遵守这些 case 的先例。这些 case 绝大多数都不是那种根本性的问题,而是有争议的问题。关于权利的很多规定很多都是有前提条件的,很多case是在法庭前辩论那些前提条件有没有足够构成 exception。这些 case 的判决对当地(英国)法律的影响,相当于通过司法部门来立法了。这个问题越积越多,渐渐的这方面的法律在英国公民看来 legitimacy 是可以质疑的。

第四章在美国的 context 下来讲这个观点。第五章一边反驳很多人提出的英国需要一部明文宪法,一边很良心地提了一些建议。

读这本书我学到了以前没有想到的一点:民主制社会里,政治是一个协调妥协的过程。作者说他不赞成公投 Brexit 问题。一开始我有点不满,觉得他精英主义,认为这件事英国公民不能自己做主,而必须政客决定。但是他的理由把我说服了。我可以想象支持 leave 和支持 stay 的英国人的需求有重合,如果政客足够服务他的选民,就应该更加了解不同人群的需求,知道他们各自都需要什么,在此基础上达到一个能满足最多人的方案,肯定比公投结果的 52 比 48 好。这个讲座的一年后的现在,眼看 no deal hard Brexit 就要实现了,感觉 52% leave 的人的需求都没有满足。

我更加没想到的一点是,作者说美国国父的意图里,就有要限制 majority rule 的意思。实际上我现在还是没有被说服(虽然我很同意作者说的很多东西)。我觉得,“需要限制 majority rule” 这和 “中国人(因为教育程度不够、因为传统愚昧自私等等)不配得到民主” 说法本质上是一样的,我不能同意。

但是作者说的法官立法的问题,我是非常赞同的。法官立法,势必造成现在美国最高法院人选成为非常分裂的问题。之前在 Law: VSI 里读到一个问句:如果美国民权运动时期没有最高法院的一系列 progressive 的判决,黑人的境遇会不会改善得更慢?我是有点警惕家长式的法院的,因此我很同意作者。作者还提出了理论:民主国家的法律的 legitimacy 来自政治流程,需要立法部门来立法才足以 legit。不过因为美国最高法院的做派,我有个思维定势就是弱势群体需要法院帮助。的确,如果现行法律对少数群体不公平,除了上法院,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作者也许会说,走政治程序,去 campaign,去找你的 MP。我觉得(而且我觉得作者会同意),议会和法院都对法律有影响是必要的,checks and balance 必须存在。同时我想说,走法院程序可以说是一个捷径,trade off 是这个变革并没有深入人心。因此六十年过去后,BLM 运动又一次被激发。所以读着我感觉,也许作者强调的政治手段是现在世界分裂的唯一 cure?然后我试图在心里找反驳。有些法官做的事情很重要,就这样 discredit 他们吗?比如说 RBG 肯定为女权做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想,也许作者会觉得,她如果去做了政客,可以在改变美国社会方面做到更多?

最后作者说,英国没有明文宪法,因此没有什么是超越议会的,而议会是代表制。前述说的欧洲人权法庭就是一个超越代表制的东西,在他看来是造成很多英国人不满的根源;在美国,明文宪法是超越立法的存在,最高法院做的事情是解读宪法。英国能经历工业革命、帝国崛起和衰落、两次世界大战而没有分崩离析,就是因为它的政治流程造成它可以很 adaptive,没有什么东西可以 override 民主流程(议会)。如果对比西班牙处理加泰罗尼亚独立问题,和英国处理苏格兰独立问题,就可以看出 adaptive 的好处。我也是一直很惊异英国为什么永远可以走改良路线,理论上改良路线会比较慢,但是英国却感觉一直走在世界前列。

也许所有读得入迷的书都是一半本来已经同意,一半是新的感悟。我之前读 Challenge to China 的时候就觉得,法律还是附属于政治的。在中国的 context 下,我的意思是不可能通过改善法律来促成民主和个人安全/尊严。这里我们看到世界老牌民主国家里,道理是一样的:不可能通过 liberal 的法官来促成 progressive 社会。

政治流程(妥协协调)真的会有用吗?我想象有些问题在我看来是无法妥协的,比如男女平等、女性对身体的自主权。但是我不需要妥协,我需要政客来服务我,帮我和 patriarchy 协调。(你醒一醒,你没有生活在民主国家。)

我觉得作者的建议(增加政治参与和妥协)是治愈现在这个分裂的世界的关键。

bookmark_borderChallenge to China: How Taiwan Abolished Its Version of Re-Education Through Labor

在读了上一本讲法律的入门书 [[Law: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之后,我发现我想问的问题都是关于中国的。那么,我所知道的法律+中国的专家就是 Jerome A. Cohen 了。搜了一下他出版的书,选择了这一本(因为是两本有 Kindle 版本的书里比较短的)。另一位合作作者是 Margaret K. Lewis。

我想要得到回答的问题之一是,rule of law 是不是和人权之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没有人权观念就不会有真正的 rule of law?我本来的想法是,通过推行法治,来改善人权状态,可能是行不通的,因为法律在我看来还是附属于政治的。我们可以立刻通过 “VPN是非法的”、“香港国安法”,因此在我眼里我们的法治社会没有意义。怎样做才能变成 liberal 的社会呢?这本书讲解台湾的流氓法案的终结的过程,从这个例子我明白了推行法治在其中的作用,但我觉得大前提,还是需要政治的支撑。需要有民主机制让人民在立法会被代表,还需要执法机构认真执法、司法机构可以用来上诉。

有了这些前提条件后,法律学者才能发挥作用,研究条款以及背后的意图、调查实际执行的尺度、流程,和结果。我觉得这本书给我看了这个流程。这些细节本身让我觉得有点无聊(比如说两种流氓的判别、流程区别;证人保密的做法细节以及保密带来的问题;流氓案件的数量;流氓劳教的具体细节等等等等),说明我不是学法律的料,但是让我很放心作者和团队是认真调查过的,我可以信任他们的结论和建议。

[[Law: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里有一个 quote:

Though sometimes contentious, certain fundamental rights are best kept off-limits to legislators, or at least beyond the reach of normal party political machinations. Would the civil liberties of African Americans have been recognized sooner without the Supreme Court’s historic Brown v Board of Education decision in 1954, which held that separate educational facilities for black and white pupils was ‘inherently unequal’?

这虽然是一个问句,但我已经觉得蛮震惊的。怎么能需要最高法院来当家长呢?(联想到现在的保守派美国最高法院。。)那么这这本书里,台湾的流氓法案的废除,虽然司法院(Consititutional Court)有促进的作用,但决定性的是立法院:立法院超出了司法院的对整改流氓法案的要求,作出了废除的决定。

这本书还 highlight 了台湾的流氓法和大陆的劳教的相似。它们都是政权刚刚建立起来时,为了巩固统治而采取的不经过正常刑事诉讼流程的监禁手段。我甚至一度觉得没必要读下去这本书了,因为大陆还需要不经过刑事诉讼流程的监禁来推行极权统治。法律学者可以尽力 keep on the pressure,但是只要这个需求在,仍然会是徒劳的。劳教的做法在2013年也废除了。现在肯定有别的东西取代了(行政拘留?),我们看到女权活动者还没被诉讼就可以被拘留很久;报复性拘留外国人等待诉讼可以等待一两年等等的例子。

这本书虽然加强了我原来的 “法律是附属于政治的” 的判断,但是还是增加了我对法律的重要性的认识。前言的概括让我很 get 这种思路:

Elections alone do not make a democracy. To be fully democratic, states must give up the convenience of arbitrary power and place themselves under the law. In this gem of a book, Jerome Cohen and Margaret Lewis show how the Taiwanese state did just that.

bookmark_borderRule of Law & China

前一阵我读了牛津通识系列里法律那一本。对法律略有兴趣可能是来自去年读宗教改革相关的内容。读这本书我是想看怎样才能有 rule of law 的文化,为什么我们没有。还有面对现在的世界,法律可以怎样帮助我们。这本书可能并不是解答这些问题的好材料,主要介绍了英美法系和大陆法系的一些特点。看完后我觉得,法律体系这么一大套复杂的东西在运作,背后是有社会共识的支持。我觉得法律还是附属于政治和社会的。

前一阵 SupChina newsletter feature 了查建英的系列文章 China’s Heart of Darkness,看到介绍后我很震惊。我的震惊一半是由于我自己的无知,但有一半还是要归咎于这个系列文章本身。实际上这个系列文章还是改变了我的一些认识。

下面先说说我觉得这个文章经不起推敲的地方

这个文章系列的主旨,我觉得可以概括如下:中国社会有很深的专制根源,虽然大家表面上遵循儒家的仁义,实际上两千年来帝王巩固权力用的是法家的思想。而 Mao 和 Xi (这里是我的博客,我不必绕审查。但是毕竟是公开发布的日志(即使没人看),爬虫什么的也许会引起注意,所以我还是替换一下)则经常引用《韩非子》。这篇文章向英语阅读者介绍一下韩非这位和孔子相比被提到很少,却对现今的极权统治有很重要影响的先秦大家。

两千年前的 “法家”,提出的 “法”,并不是我们现在的(西方的)法治社会的概念,这一点非常正常。剥离了 “法”,韩非子的 “术” 和 “势” 可能就是一个马基雅维利:放下仁义道德的 pretence,用更纯粹的手段竞争得到权力。我觉得任何一个文明都会出这样的思想。说他写了 “中国独裁者手册” 感觉是很过分了。

文章中甚至有说韩非子 “把君主的利益代替了人民的利益”。我觉得这个结论是过于武断了(我觉得这个结论的武断程度和“韩非子想要推行现代意义的法制”的差不多)。韩非毕竟说出过 “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 这样的话,他(即使只是出于本能地维护经济以保持统治阶级地位为目的)不是对平民的苦难完全无动于衷的。而他出身于统治阶级,本能采取统治阶级 POV 讨论怎样争夺权力很正常,并不能代表他 go out of his way to be despotic。

然后文章里明文说韩非子认为 sovereign 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我觉得这也是有误导的描述。在没有现代西方意义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概念的时候,他说了 “刑过不避大臣(的确没说 sovereign),赏善不遗匹夫” 已经是这方面很大的进步了。

然后说韩非子和 Mao 的关系。种种迹象表明,Mao 对秦始皇很有自我认同。而秦始皇是奉行法家方法的。对此我想说的是,从 “毛泽东对秦始皇的认同” 推测出 “韩非子写了中国转制统治者的手册” 也是不太通的。后文里引用了不少 Mao 蔑视法律的 quote。只能说,和 Betraying Big Brother 里的女权主义一样,法家的著作也是被利用的。

然后说到 Xi。从编者 Geremie R. Barmé 的后记里来看,除了查,编者还有许章润都表达了需要重视先秦法家的著作对现在中国的影响。文章里说 Xi 很可能对中国经典挺有研究的(而不是网上普遍倾向于认为的他只会掉书袋)。文章里还提到了四次 Xi 在重要演讲里 quote 韩非子 的 case,和四次发表完有 quote 韩的演讲后做的大动作。我觉得这里的 correlation 非常非常牵强。首先文中给出的时间和演讲的时间差很远。其次,韩肯定不是 Xi 演讲里引用的唯一或者最重要的作者。

看了这个文章系列,的确让我意识到了法家思想对中国历代包括现在的统治的影响这个理解空缺。但是文章给人的感觉很有误导作用。下面说一下我本来的理解(我还能搬出有学问的人的 quote,所以我应该没有错得很离谱吧)。

然后唠叨一下我的认识经过

我小时候还是读了一点点中国历史的(后来发现课本在灌输观点而不注重陈述事我就失去兴趣了。后来我渐渐越来越不信任国内出版物的一个结果是我渐渐地不看书了)。

我心里对韩非子有一个印象,至于这个印象是哪里来的,首先我肯定没有读过原著,我想我的印象来自我读到的一些只言片语,和很多的我自己臆测和投射。我的印象(或者是误解)是他的目标是法制,他设想中的国家靠规则来运转,不用依赖君主的贤愚。小时候的我对“法治社会”的向往,一方面我很小的时候就自发地意识到电视里讲的都是空话,但没有人敢打破,所以极度向往公正的概念,让真正聪明和诚恳的人可以讲有意义的话,进行有意义的讨论。另一方面我小时候八九十年代,法制的确是官方推行的观念,我的理解是接近西方的 rule of law 概念。我后来才知道这个概念来自西方。我小时候没有什么外来事物,没有互联网,我也不会英语,怎么会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概念呢?我不知道。。要么是当时的宣传有这么强调,要么可能我猜测和港台剧有关,虽然我并没怎么看过港台剧。至于先秦时期法家的法不一定是现代的法制的意思,这一点我小时候肯定是意识不到的。现在想想,两千年前的学者,观点不能落入现在的框架再正常不过了。另外,读了查建英的文章后我才知道,Mao 在文革末期发起过“评法批儒”活动,也许我会被 expose 到《韩非子》,实际上是那个事件的后果?但另一方面,《韩非子》是很多很多常用成语的来源。使用中文不使用到他创造出来的词是不可能的。比如“自相矛盾”、“刻舟求剑”、“守株待兔”等等,如果没有 Mao 的 push,还是很有可能会接触到这个人物的,但也许重点会是在文学方面?还有一层是,真知灼见埋没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诡辩里的愤怒,是我很熟悉的感觉,也是我投射在韩非子身上的理解。各种原因导致韩非子是我小时候比较仰慕的历史人物。所以,这个系列文章把他和 Xi 联系在一起,一开始简直引起了我生理不适。

我看了查的文章的概括后就开始怀疑我自己的认识,不过我想起我还在林语堂的 《吾国吾民》 里读到过对韩非子的概括,也对形成我的印象很有影响。至少,这是有学问的人的概括的,书出版于1935年,没有摆脱受‘评法批儒’ 的影响的嫌疑:

韩非子相信,应该建立任何人,无论是统治者还是被统治者,都不得违犯的法律制度,他认为法律是至高无上的,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种法律能取代一切个人偏爱和私人关系。这里,我们看到的不光是一个几乎属于西方的平等观念,而且看出了一种最不像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很奇怪,与需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教义相反,我们看到了一位法家,他宣布“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他所设想的法律是人不分贵贱、贤愚,一概都要遵守的。他推行一种由法律进行机械统治的理论,甚至认为不再需要什么聪明能干的统治者——这些机械观点完全不像中国人的观点。

所以,在他的思想体系中加入了道家的成份,“明君无为干上”。君主不应该有所作为,因为他看到以前的君王一般都无所作为,政绩平平。所以应该有一部政府机器,它的运转是那么公平,那么完美,我们的统治者是否明达则无关紧要了。于是,君主就成了一个挂名的国家元首,就像当代君主立宪的政府一样,英国有一个国王为建筑物奠基、为轮船命名、为人们授勋。但是,这个国王对国家来说并不重要。他是好是坏,聪明与否,或者比较 一般,都无关宏旨。制度自己在运转。这实质上就是君王无为的 理论,它由韩非子予以阐释,并在英国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最后再想说一下,我也算是读过几本书的人了。查的文章,和牛津通识那本书都不好读。区别在于,牛津通识的那本书的作者是法律学者,语言非常精准非常 dense,花力气理解完本来不太理解的句子后感觉很有收获,感受到了语言的精妙,特别是在法律领域有提炼和抽象的作用。而查的这几篇文章,总感觉是堆砌辞藻。我一般看到不认识的字很少会去查。前一阵我为了搞清楚这个文章到底在说啥而按着头强迫自己读。有时候鼓起行动力去查了几个词,却总是发现是夸张或者可有可无的辞藻,而辞藻下面的内容,则有时候有误导嫌疑,我的感受是很 frustrated。

我感觉,在中国研究历史经常是为了 impose 一种 narrative,而不是为了搞清楚史实。叙述者和历史是前述的那种利用关系,Mao 和 Xi 是这么干的,我感觉查的文章也在这么干。(但我这么无知,有什么资格批评别人呢?很有可能是我在小人之心,或者在为自己原有的观点开脱。)


本来呢,我是想把我的想法用 Roam Research(我现在迷上的工具)记录好,然后整理一下发一篇融会贯通的文章的。但是,但是,我真的没有这个精力和脑力了。我恐怕这篇 blog 的成品是个既没有以往的 spontaneity(或者说,意识流唠叨),也没有刻意修炼的巧妙。就这样吧!再不睡觉我要昏迷了。

bookmark_borderBetraying Big Brother

目前不高兴重新写日志了,直接贴发在 Goodreads 上的评论。实际上我还有更多想法的。另外,写一遍中文的日志可能也是有意义的。目前先犯懒一下。

Does the CCP actively use the oppression of women as their tool for clinging to power and enforcing authoritarian rule? Fincher says yes. I was skeptical. Surely women are not important enough to them to be treated as enemy? But after reading the book my opinions are turned and I am conviced by the author.

The first and thrid chapters focuses on the Feminist Five. You just can’t believe what these women went through for crime such as giving out anti sexual harassment stickers. As someone who was detained (for about 5 hours) and questioned by the police for having a Twitter account, I feel their pain, humiliation and fear accurately. And I know my danger is far, far less than what they faced.

But why does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target feminist activists? Chapters 2 and 4 describes the recent feminist awakening in China. One important idea pointed out by Lü Pin, founder of the Feminist Voices, is that –

“Most [exiled or jailed] Chinese human rights activists don’t have a large community of supporters to begin with, so they are basically independent, isolated activists and they lose their ability to mobilize people inside China,” she adds. “The feminist movement is different because we are a large community and there is a huge demand for our message.”

Chapter 5 provides a historical view of women’s role in the drastic social changes of the 19th and 20th century China. In a nutshell, on both sides of the Kuomintang and the Communist Party (CCP), feminism is a useful force in instigating social change. But male revolutionaries can hardly be expected to genuinely care for the rights of women. One of the examples were that a Kuomintang intellectual is quoted imagining freedom and dignity for the Chinese men, including a wife and children to complete his vision. As for the CCP, women were mobilized at first when power was needed, but after the power is established, earnest discussion of feminism is labelled ‘bourgeois feminism’ (anything ‘bourgeois’ is anti-revolutionary). I have always been surprised by the regime’s outrageous treatment of women in recent years. I couldn’t reconcile it with CCP’s “women hold up half the sky” rhetoric that I grew up with. But this explanation clicks! Feminism has always been only a tool for them.

Chapter 6 connects feminism with other rights movement (mainly worker’s rights). I remember I was surprised and puzzled by the suppression of workers’ rights in the southern provinces a few years ago. And students’ Marxist Societies in some top Beijing universities were disbanded by the authorities. How naive I was to have been surprised! China’s feminist activists cross links with worker’s movements, and that is viewed as a threat to the Communist Party.

By Chapter 7, I am convinced that patriachy is inseparable to the CCP’s authoritarian rule. By instinct or by actively studying history, the CCP is upholding the patriachy to cling to power. Why was I surprised by the CCP’s advocating of Confucious family views in recent years? (Confucious traditions were labelled as ‘feudal superstition (封建迷信)’ by the CCP before the 2000s, when the CCP wanted to show their accomplishment in saving China from them.) There is no other explanation than what Fincher pointed out – patriarchal authoritarianism is viewd as critical for the survival of the Communist Party.

In this time of crisis, how should we respond to rising authoritarianism in China and around the world—including the United States? By fighting the patriarchy. Supporting feminist activists and promoting women’s rights are the most effective way to stop the growing, misogynistic assault on democratic freedoms globally.

The above quote is truer than you would initially think!!

bookmark_borderNatasha’s Story / Welcome to Sarajevo

最近刷到一个粉丝扫描97年的杂志采访,很喜欢 Stephen Dillane 的观点,所以追片的过程中决定先看这部。看之前想先了解一下战争背景,然而看wiki页面我看不懂,所以索性先去看了这部电影改编自的书,Natasha’s Story。

这本书的作者 Michael Nicholson, 是一名战地记者,在报道萨拉热窝之前,已经现场报道过了十几场战争了,包括 Bosnian War 之前在 Vukovar 的残暴战场。从书中我仍然看不太懂战争的起因、升级的过程、各方的诉求、为什么特别残暴(Nicholson 和其他的报道战争的 war veteran 都都感到这场战争比他们所见识过的战争都残暴)。但是从他的角度我感觉好理解一些了。他作为战地记者对自己安全的担心、别的记者处理这个担心的哲学、差点送命的经历这些都很可以理解。他描述的 sniper’s alley、联合国维和部队、他们外国人的身份和当地封锁的关系等等细节都很好看。他决定带走到收养 Natasha 的过程也有很多思考,即使一个孩子在那么多受威胁的当地人里是非常渺小的一个,带走一个孩子和收养孩子都是需要思考的决定。Natasha 来到英国之后,还有她成长的一些问题,当然还有途中官僚的问题。

在说 Natasha 的故事的时候,穿插了对战争新闻的描述。当地交战势力之间的关系,各方的诉求,这方面我还是不太理解,不知多少是因为我看得不懂(不懂背景、读书理解差),多少是因为作者也并不是完全理解战争的这些 high level 的方面。我目前对该战争的理解是:前南斯拉夫是一个共产党国家。共产党国家的特点是,downplay 种族和宗教,大家共同信仰共产主义。但是铁托去世后,南斯拉夫开始分裂。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率先独立。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波黑)也想独立。这个地方有三个族群,人口最大的是穆斯林人群(Bosniaks),其次是信仰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人(Serbs),另外还有信仰天主教的克罗地亚人(Coats)。独立公投的结果是要独立,但是塞尔维亚人不同意,政治矛盾下,政客开始煽动民族情绪,三方打了起来。从书中我的理解来看,主要的 aggressor 是 Serbs,他们受到了南斯拉夫的首脑(自认为是铁托的继承人,希望保留更多的南斯拉夫领地因而不希望波黑独立)的支持,武装得比较好,开始对穆斯林族群屠杀。而 Bosniaks,因为是被共产党统治了四十年,其实是非常 secular 的穆斯林。但是被打了以后,也逮到机会就施展残暴(虽然他们的平民伤亡、受到的暴行最多,可以说是受害者)。国际社会的应对非常疲软。欧盟的前身欧共体(European Communities)派出了地面部队,还组织了一个负责谈判的组织。联合国也派出了人道主义救援。但是他们在地面上的部队都束手束脚,因为帮助地面上的任何一方都有悖他们外人的身份和中立的立场。谈判的人也是非常的不成功,有时候和这个人谈,更重要的人没有来参加,有时候轰轰烈烈谈完了,塞尔维亚领袖转头就违反了谈拢的约定。美国一开始是老布什当总统,他对这件事的反应动机都是连任竞选。他最终没能连任,克林顿上台后,应对这件事也非常没经验,一开始拆了欧共体谈判组的台,半心半意关心这件事。媒体报道了战争的残忍后,忽然民意压力下,克林顿又下决心要采取措施,说要轰炸,但是欧共体的人都冷眼相待。反正克林顿的反应前后变化了好几次。这本书写于萨拉热窝围攻战开战一年后,战争还没结束。萨拉热窝围攻战持续从1992年4月到1996年2月,是现代历史上时间最长的围攻战。而波斯尼亚战争的结束是1995年在美国 Dayton 签署了和平协定,原来的波黑分裂成塞尔维亚共和国和波黑共和国。

Bosniaks 的被屠杀,不得不让我想到现在的维族人,同样的是在共产党统治国家里,已经非常 secular 的穆斯林。对于 Bosniaks 我不熟悉,但是维族人,我觉得汉族统治从来没有放松过对维族人的警惕。也许对别的少数民族也是。我还有一个跨度很大的联想:在之前看 RBG 纪录片的时候,我看到她接的一个案子是女兵的福利和男兵不一样,我蛮惊讶的,因为我以为男女至少在这种明面上的事情(一个数字)、在美国这样的国家里是比较平等了吧?很多经历 gender pay gap 的女性都是到了亲身经历才发现的。我的理解是,我们总是过高估计社会的状况:男女应该是平等的,肯定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这里有一种 confirmation bias,觉得看到的落后现象都是特例,直到发生到我们这种普通人头上。民族问题也是这样。实际上排斥穆斯林这件事,近现代社会,从西方到东方,大家都在做,一直在做。也许一百年后我们会醒悟,发觉我们对待穆斯林就像希特勒对待犹太人一样。CCP 现在在对维吾尔人做的事情,也许并没有 Bosniaks 人受到的残酷(虽然很残酷的行为已经有很多了,但是比最残酷战争残酷得少,就像比 Jeff Bezos 穷一样),但是远比他们受到的更 sinister 一百倍。因为我们有“世界应该是怎样的”这种 confirmation bias,我们都没充分意识到世界根本不是那样的,世界上的暴行和无知还在横行,甚至就在离我们不远处。

书中讲 Natasha 的部分就很容易理解了,很好看。我很喜欢作者,他的顾虑、打算和担忧。还有教育小孩的问题。我印象很深的是他报道 Ljubica Ivezic 孤儿院后,决定带走一个孩子,他选了 Natasha,但是是准备好如果她或者孤儿院的负责人 Vera Zoric 不同意的话,请她选一个孩子。他说,他跟 Zoric 说了意向、取得她的同意以后,她去单独告诉 Natasha 。他们谈了半个小时后出来,Natasha 的回答是,她愿意跟他走,但是她必须先要知道她要去多久,以便决定 “how much love she must give”。读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我有点感动,有点心碎。因为这句话来自于一个处境困难的孩子,感觉特别儿童,又特别真实。Nicholson 带走 Natasha 的过程也特别 dramatic,他的 dilemma 也值得商榷:他可以说是利用职务之便做了这件事。但是在政府之间不合作的时候,他稍微 bend 一下规则做了这么一件好事,而且也不是为了什么 publicity,动机很真诚。他之前在越战的时候曾经目睹了送走孩子的包机爆炸。他曾经跟妻子讨论过收养战争孤儿的事情。这些,包括 Natasha 到英国之后,当地的儿童福利组织要检查她的情况,还有媒体的关心等等,都是挺有意思的故事。书中有一个十年后写的后记,Natasha 成长为一个擅长运动的女孩,曾经回萨拉热窝教网球,然后做了一些公益活动。她和收养她的家庭都是幸运的。

看这本书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我发现对我来说,好看的书经常是让我看出来作者是个好人的书。(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做 decent 的人其实很难,真正能做到然后还做了特别的事情,是很难得的。)

下面是关于电影。

我觉得电影的剧情改编非常失败。上述好看的地方很多都改掉了,替换的情节都非常差。对战场的危险的描绘远不及书里的描写。书里有很多现成可以用的内容啊!比如不同的战地记者对待危险的态度,就可以有非常好的台词(“You survive one day, you start again tomorrow and you just ignore the law of averages!”)。书里有围绕着记者的情节很好懂,比如他下飞机后需要开车去联合国驻扎点,路途上的危险。电影里没有这些,一开始主要是主角 Michael Henderson 和他的摄影师在当地向导和司机的帮助下到处拍摄新闻。孤儿院里领养的事情也非常失望。他偶然承诺了女孩有朝一日会见到英国的,他被调回去的时候女孩很失落,就在那个时刻,周围有他的 crew 和别的孩子,他跟她说要带她走。后面的挣扎也几乎没有,解救孩子的组织就出现了。他去找孩子妈妈的过程也很不真实。

我觉得吧,如果想要淡化带走一个孩子的事情,不如把书里也提到的获得准许去参观穆斯林集中营的报道好好拍一下。既然已经是改动很大的改编了,不如把那件事情算在主角头上,可以在电影最后说明一下这件事真正的 credit 应该给谁。剧本已经做了这件事了,把发生在后续带走孩子的大巴遇到的抢孩子的事情编在了主角和孩子的大巴上。(我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编剧方面的建议……我是一个编剧 backseat driver…)

但是我真的很喜欢本文开头提到的 SD 的采访。他说,人家战争创伤这么大,才过没多久,我们就要冲进去拍一个主角是个西方人的电影,讲他多么英勇,救了一个小孩到伟大的西方国家去。所以一开始他不想参与的。但是他看了 Michael Winterbottom 的别的作品后改了主意。他们还去见了 Michael Nicholson,但是他不想过于接近他演的人,因为他希望这部电影不要太着重他自己的角色。只有 SD 会在自己主演的电影里还希望自己的角色要低调一些。我真的好欣赏他这种 strong opinion。

Michael Winterbottom 在拍这一部之前拍的电影 Jude,其实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部电影。因为它让我认识了 CE,是后来我看 DW 的原因。

至于 SD,现在他在我眼里真的太完美了。

Michael Nicholson reporting from the orphanage

上面截图来自 ITV 在2016年 Nicholson 去世后发的纪念短视频

screencap: Stephen Dillane as Michael Henderson reporting from the orphanage